洞房花烛夜,季怀旬挑了红盖头,看到了她未干的泪痕,当即明白自己是好心会错了意。
她原是……不愿意离开沈府的。
季怀旬之后便刻意与她保持了距离,偶尔会在远处看看她,却也总见不到她笑脸迎人的样子。所以在沈二小姐送来了一纸和离书时,季怀旬虽然觉得有些难过,但还是爽快的签了字。
她喜欢哪个地方,便由她去吧。
毕竟他们注定是没有缘分的。
和离之后,等她收拾东西搬离了石家,季怀旬就再没见过那位沈二小姐了。秋试一过,石铭被他逼着背题,到底还是勉强上了榜,所以季怀旬又开始忙着筹备探城的事宜,也慢慢将这个荒唐的一月婚事抛之脑后。
为了减少伤亡,季怀旬一开始打算只攻宫城,便带了人随同石铭潜入宫中探查其中的兵力布防。
因为手中没有防布图做向导,季怀旬一行人屡屡惊动守卫,几乎要面临四面楚歌的境地。最后他虽也救下了被困在汀水阁的萧大郎,但却因此惊动了禁卫军。若不是萧二郎以命相护,他险些死在宫中。
那日是父亲与母亲的忌日,季怀旬不仅连在墓碑前叩首的机会都没有,还要亲手送自己的人下葬。
见季怀旬亲自将萧二郎的尸首送回家乡,又料理了他的后事,萧氏红着眼睛对他行礼:“托了皇长孙的福运,我们家大郎才能平安回来,不然二郎逝去,我一个孤寡老人,今后可如何过活……”
季怀旬却没有做声,目光渐冷。
他已经麻木了。
身边的人死一个也是死,死一片也死,又何必顾及那么多——与他而言,只管达到目的,报了仇便好了,不是吗?
一夜之间,季怀旬斩断了心中所有的仁念,召集京城外所有的兵马,趁着天色未亮一举攻破城门。铁骑疯狂的冲向宫门,京城中血流成河,守卫都被吓得让开了城门,对着来势汹汹的兵刃束手就擒。
在惨烈的战争后,他也终于浑身浴血,站在正殿中将郑勇帝折磨地生不如死。
可尘埃落地,他赢了一切,心里却仿佛破了一个空荡荡的口子,钝钝的疼。季怀旬漫无目的的走了一阵,就来到了荒芜的沈府,一个没忍住,还是向守卫问了沈家二小姐的近况。
守卫答他:“二小姐被恶鬼缠身,身子弱,几近油尽灯枯。”
知道她没几日可活,季怀旬抬脚往后院走,心里一时百味交杂。他与那位沈二小姐已是陌路人,却还是会觉得她可怜……又或是些别的什么。
季怀旬无意深究。
后院的床上,苍白无力的那个女子虽然还对着他笑,但面色憔悴不堪,已经和季怀旬记忆里总是弯着桃眼笑眯眯的那个年轻女子相差甚远了。
也许是太久没有人来看她,沈二小姐惊讶的看着他,气色立刻变好了许多,也有力气与他谈起许久的话,又说起了往事。说着说着,她莫名眼泪汪汪的和季怀旬道起歉来,说之前曾冤枉他是个轻浮之人。
季怀旬手忙脚乱的安抚了她,待了一会,又觉得没什么话好说,便默默离开了。
虽然可惜,但他们之间也许确实没什么缘分。
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有些不甘心。
季怀旬离开沈家后院之后,没过多久,当天就听到那位沈二小姐的死讯。被他关押在天牢里的沈行业听到这个消息,却发疯了一般闹着要见他,口口声声斥责他是个不知报恩的禽兽。
听着沈行业的疯言疯语,季怀旬只觉得好笑,冷冷道:“论起忘恩负义,我哪里比得过沈将军。”
他真是闲得发慌才会来见这种人。季怀旬在心中暗暗嗤笑一声,甩袖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却听到身后沈行业大力摇着牢狱的门杆,赤红着眼,声音沙哑的朝他嘶吼:“对不起季家的是我沈行业!是我贪生怕死负了先太子!有什么都冲着我来,我死不足惜,可芙儿是无辜的——”
季怀旬脚步一顿,回头打断他的话,气息都有些不稳:“你说谁?”似是不可置信,他又将听到的话重复了一遍:“芙……儿?”
他前脚从沈家后院刚出来,沈行业就听到了女儿的死讯,只以为季怀旬是为了报复自己才对沈芙下了狠手,当下泪流满面,几乎要站不稳脚。
“她曾经救过你!”沈行业喉中吼出一声哽咽,面上满是恨意,“你怎么能狠下心杀她!”
季怀旬满心震惊,连辩解的话都来不及说,旋身奔出了大牢。
沈行业虽然突闻噩耗,满心悲痛,但还是留有一丝清醒分辨出季怀旬脸上的震惊并不是作假。可他在城南的时候,明明写了一封信寄予季怀旬。信中他将所有的事情讲得清清楚楚,季怀旬不可能……
似是看出了沈行业在疑惑什么,一旁安静的赵蓉突然开口,唤他:“将军。”
沈行业愣愣的砖头看她。
“那封信没能送出去,”赵蓉道,“在我这。”
“你!”
沈行业气得浑身发抖,骂她:“毒妇!”
季怀旬没有空去管身后的喧闹,出了牢门,他打马直奔沈家,紧赶慢赶……却还是迟了。等他疾步转进房门,只见到一具蒙了白布的冰冷尸体。
春芽穿着素衣站在一旁,哭得泣不成声。
上前轻握住垂落在一旁的冰冷双手,季怀旬无声落泪,心中空缺的地方出现裂缝,慢慢开始塌陷,藏匿其中却一直被压制的情愫终于挣脱主人亲手扣上的枷锁,和胸口的剧恸一同冒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