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劝说族里的兽人对他们友善是对的,但是很多事情需要……”就在洱文斯和族长他们深入地讨论这件事的时候,背着奶瓶的皎皎正在跟着新认识的小伙伴狐右,走向医堂去看狐右的阿嬷。狐右的阿嬷才五十岁,这对于喀纳大陆上的任何种族来说,都是处于壮年甚至是年轻的年龄。五十岁,对于龙族来说还处在幼年期,但对于曾经也拥有着漫长岁月的兽族来说,已经步入了年迈。导致这样的原因是因为神厌。兽族大部分的兽人右脸上,都有着如同蛛网一样交织的漆黑丝线。脸上拥有这黑丝的兽人就代表着他们感染了神厌,这种黑丝会从右半边身子往左半边蔓延,无时无刻不在夺去兽人的生命力。直到它们彻底蔓延到左边覆盖住了全身后,兽人就会像枯死的草木一样,生命力干涸死去。“阿嬷,给。”狐右将手上的果子递给躺在床上满脸皱褶的老兽人。老兽人无力地摆了摆手,苍老的嗓音听起来十分吃力:“阿嬷不要,狐右吃。”“我还有。”狐右说着将果子放在阿嬷的枕头边,然后弯腰将站在地上垫着脚使劲往上望的皎皎抱起来放在床边:“阿嬷,这是我新交的朋友,你别看他小,他可厉害了。”听见狐右说的话,皎皎挺了挺小胸膛,小嗓音软乎乎的毫不谦虚:“嗯嗯,皎皎厉害。”从来没看见这么软萌的幼崽,拉雅不仅弯了弯眉梢,苍老的嗓音里含上笑意:“嗯,厉害。”得到夸奖的皎皎眉眼弯弯地晃了晃垂在床边的小短腿,奶声奶气地和狐右的阿嬷说着话。或许是看见了小孩心情好,这段时间渐感无力的拉雅觉得身上突然有了力气,兴趣起来了就给这个雪白可爱的小幼崽哼了一首不知名的曲调。苍老的嗓音给这曲调赋予了浑厚悠远,像是飘落在大漠上的雪,像是抖落泥泞重新起飞的雏鹰。皎皎很喜欢这首曲调,磕磕绊绊地跟着哼起来,拉雅见他感兴趣,就耐心地教着他。站在床旁的狐右还在为阿嬷喜欢自己的小朋友高兴时,猝不及防地就看见了阿嬷脸上的黑丝缓慢地往前爬了爬,彻底覆盖住了整张脸。小狐右整个兽愣在原地,脑海一片空白,下一秒他连滚带爬地奔出去。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灰褐色的眼眸里滴落,他的脸上满是慌张和无措,腿软得跑两步就要摔一跤,摔倒后又连忙爬起来继续跑。此时的狐右像是一只落了水的小狗崽,一边哀鸣,一边慌不择路地要去寻找让他安心的地方。坐在床边的皎皎看见狐右突然就跑出去了,急忙要跟着出去,却又因为床太高下不去。看见狐右反应的拉雅愣了愣,然后伸手将趴在床边下不去的皎皎抱起来放在床边:“不用去,他等会就会回来。”说这句话时拉雅苍老的嗓音里有着轻微的颤抖,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脸,眼里闪过一丝不甘和遗憾。在荒城出生的兽人自记事起就知道自己以后不是死在荒原上,就是死于神厌。不过尽管对于自己的死亡再怎么有准备,事到临头时却还是会不甘,遗憾!族屋外响起大大小小的喊声,屋内正在和族长谈话的洱文斯凝神一听,然后起身向外走去。屋里其余的兽人也听见了外面的声音,见此纷纷跟着站起来往外走去。门外站了十多个七八岁的小兽人,看见他们出来后立马埋头冲上来扑进各自阿父阿母的怀里。以往皮实得跟个什么样的小兽人们,此时嗓音里带上了不明显的哭腔。“阿父,阿嬷她……”“阿父,阿翁他,他……”剩下的话这些小兽人们没说出口,但在场的兽人们都明白了是个什么意思。他们连忙大步朝着医堂的方向赶去。神厌并不是病,它治不好,这是整个喀纳大陆的共识。兽族的兽人不像天族,鲛人族那样会将感染神厌的族人驱逐,因为兽族几乎有八成的兽人都会感染神厌,不像天族那样只有零星的几人感染。兽族会将族里感染上神厌且失去行动能力的兽人安放在医堂,既是为了方便照顾,也是为了方便送葬。兽族有个从很久很久以前留下来的仪式,每每有因神厌死亡的兽人时,兽族的兽人都会赶来为其完成送行和祈祷。祈祷他们的灵魂得到安息,得到神明的宽恕!所有的罪孽由他们活着的兽人来担,死去的亡魂将得到安息与宽恕,回归神明的拥抱!在兽族古老的传说里,曾经的他们也被神明所眷顾,他们拥有着强大的力量,拥有着漫长的生命,生活在遍地都是猎物,到处都是甘甜多汁浆果的地方,最强大的勇士会有机会被神明眷顾,能去到神明身旁聆听神意。传说中的一切都美好得无法形容。只是在这个美好传说的最后,他们兽族杀死了这位温和的金色神明,从而被其他几位神明厌恶,下了永被驱逐的神意。一切是真是假以无从考证,唯一真实存在的就是他们兽族被神明所厌恶,一生都在赎罪。当洱文斯他们赶到的时候,医堂里已经聚集了许多小兽人。走到近前洱文斯停下脚步开口:“腾一下位置。”闻言小兽人们往后仰头看去,发现是洱文斯后忙不迭地推挤着往一旁让去。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洱文斯是他们阿父阿母的队长,但凡退晚一步,回去后少不了一顿打。他们让开后洱文斯就看见了坐在拉雅床边的小幼崽,他走上前低头看着面前的幼崽,开口问:“怎么在这?”坐在床边背着奶瓶的皎皎仰头看他,小嗓音很是软乎:“看阿嬷呀。”洱文斯闻言看向床上生命力即将枯败的拉雅姨,伸手将床边的皎皎抱下来:“这不是小孩该来的地方,回去。”“哦。”皎皎乖乖地点了点头,向床上的拉雅挥了挥小手,很是乖巧地道:“阿嬷再见,皎皎下次来看你。”说完就背着小奶瓶迈着小短腿往外走去。“皎皎。”身后传来拉雅苍老无力的声音,听到声音的皎皎转头看去:“哎,喊皎皎干嘛呀?”“来。”拉雅缓慢吃力地向他招了招手:“过来。”洱文斯皱眉,不过看了眼拉雅姨灰败的脸,最终还是没阻止。皎皎眨了眨眼,背着小奶瓶走回来,站在床边费力地踮起脚,仰头疑惑地看着她,奶声奶气地道:“皎皎来啦。”拉雅想笑却又实在没力气,她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软萌的小幼崽,乍然得见心里就莫名稀罕得很。她撑起最后一点力气,从枕头下拿出一个破布包着的东西,费力地打开后露出里面两颗发黄的饴糖。她将饴糖递给皎皎和站在床旁满脸泪水的狐右,一字一句费力地道:“一块,给,给你,一块,给狐,右。”皎皎伸着小手接过,新奇地看着,还低头用鼻子嗅了嗅,仰头看她:“吃的吗?”“嗯,吃,的。”说完这句话的拉雅撑不住身子躺会床上。她侧头望向一边泣不成声的儿子,儿媳和孙子想扯个笑容出来却又实在太费劲。渐渐的她的呼吸越来越弱!耳边响起低哑的哭声,眼前逐渐模糊的拉雅知道是有兽人先她一步走了。她心里知道,今天会被神厌完全夺去生命的不只是她,还有儿时的好几个玩伴。当初她们差不多是前后脚感上神厌,如今也要前后脚走,说来也是个幸运,至少不孤单。站在床边低头看着手里饴糖的皎皎,有了上次吃苦根的教训,他先试探地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发现不苦后才将这块指甲盖大小的糖放进嘴里。带着麦香的甜味从嘴里蔓延,皎皎不由地弯了眼眸,踮着脚对床上好像睡着了的拉雅道:“阿嬷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