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在车上睡了会儿,下车时郁柠迷迷瞪瞪的,左右看看找到宴溪后眼睛才亮起来。“过来。”宴溪朝他招招手。“来了来了!”郁柠笑眯眯地跑到他身边,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比起宴溪的四层别墅,宴金铭的住处低调不少,除了自带一个大花园外,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平层。宴溪解释道:“前两年老头子公司的电梯坏了,他被困在里面了——这事当年还上过新闻,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自那以后,他就不坐电梯了,办公室搬到了低楼层,家里也只住一楼。”关于宴金铭的事情,郁柠也做过一点搜索。和体壮如牛力大无穷的宴溪不同,宴金铭身体不算好,早年间做过心脏手术,至今都很注重保养身体。因为电梯失灵导致再也不肯坐电梯,也是情有可原。进门后,郁柠看到宴金铭正坐在摇椅上,右手握着一只小小的茶盅。他听到声音,侧过头来看了看。郁柠在网上看到过宴金铭的照片。说来奇怪,无论从长相还是身材,宴溪都和父母完全不像。宴金铭气质儒雅,眉目间没有商人的精明,也不像宴溪一样带着些许戾气,比起身价千亿的地产大亨,他更像是某所大学的教授。“坐吧。”他伸出手,朝两人比了个手势,温声说道。郁柠被这招待客人一般的方式搞得全身不自在。他悄悄看了看宴溪的脸色——那人脸色一如平常,看来是早就习惯了。他拉着郁柠大大咧咧坐下,也不理会宴金铭,只顾着和郁柠说话。郁柠觉得自己仿佛夹在两个易燃易爆物体中间的可怜人质,他一边对付着宴溪问的“今天都在做什么”,一边偷偷观察宴金铭的神色。这样的父子组合也不是没见过,但一般情况下,做父亲的表面上不关心儿子多是嘴硬,背地里总是会偷偷关注一下的。但……眼前这位父亲,似乎是真的不关心。郁柠焦急地看着宴金铭,试图看出一点点他偷听自己和宴溪说话的迹象,然而,完全没有,宴金铭是真的不关心他们在说什么,只自顾自地喝着手中的茶。郁柠也并不想给自己找什么存在感,反正到时候小姜回来了自己是要跑路的,在宴金铭面前留下太多印象,以后还要麻烦宴溪亲自解释,那多不好。但是,但是……今天来这里吃这顿饭,最早不是宴金铭提出的吗……他现在怎么,怎么,怎么完全没有表示呢……郁柠陷入深深的沉思中。至于宴溪,他丝毫不在意眼下这种尴尬的情况,和郁柠聊了一会儿后,他叫来了这里的管家,示意可以开始准备饭菜了。也并没有询问一下父亲的打算。于是,在如此尴尬的气氛中,晚餐开始了。一道道食物端上来时,郁柠好像明白了刚来这里的那几天为什么一直都是西餐,这大概是宴老爷子的口味。吃饭时的宴金铭也很讲究,将食不言寝不语贯彻执行;郁柠作为这桌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客人,自然也不好意思说话。于是整顿饭,只有宴溪时不时说一句“这个好吃”“尝尝这个”之类的话,别的就再也没有了。而平静但尴尬的气氛被打破,是因为一道饭后甜品。宴金铭毕竟年纪摆在那里,不可能吃太甜的东西,于是今晚的甜品都很清淡,最先上来的是一道花生酪。郁柠的眼睛立刻黏在上面动不了了。这道花生酪实在很不错,口感顺滑细腻,香气清甜可口,连配套的碗和勺子都十分精致,一看就好吃。但……郁柠为难地看了看宴金铭,欲言又止。宴老爷子可不会注意这些,只有旁边的宴溪注意到了。“怎么了,不合胃口吗?”他问道。“……”郁柠尴尬地抓抓脸,说,“不是,那个,我、我花生过敏,吃不了这个。”他把小碗推到宴溪面前,小声说:“你喜欢吃吗?要不你帮我吃掉吧,别浪费。”宴溪也真不跟他客气,接过来摆在自己面前。这时,一整晚都没动静的宴老爷子开口了。“过敏吗?浅尝一小口,不碍事的。”宴金铭缓缓说道,“我们家的厨师做这个做得很好,试试吧。”作者有话要说:过敏郁柠实在想不到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过敏竟会引发一场家庭争吵。说实话,郁柠并不太清楚自己对花生过敏到什么程度,只是听柳楚曾经提过几次,说是自己小时候吃过两次花生都生了病,之后家里便再也没出现过花生。他一直很听话,在外面也会避开各种花生相关的食物。至于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郁柠确实不知道。听到宴金铭的话,他有点动心了。毕竟,这道花生酪看起来真的太美味了……他看了一眼宴溪,想把自己那一份拿回来。只是这一抬头,立刻被宴溪凌厉的神情吓住了。宴溪不知为什么生了气,直接摔了手里的勺子。陶瓷制的勺子磕在碗边又弹了出去,摔在桌子上,清脆的叮啷声吓得郁柠一个哆嗦。宴金铭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他微微皱眉,不解地看向宴溪,说:“你在发什么疯?”“我发疯?”宴溪双手抱胸,反问道,“你不如听听你说的那叫什么话。什么叫‘不碍事’,你自己不过敏,是不是不知道别人过敏时多痛苦?”说罢宴溪又轻蔑地哼了一声,“哦,太久不回家,我都忘了。就算你有过敏物、知道过敏多痛苦,也只会觉得自己倒霉,根本不会想到别人过敏也是一样的痛苦。”他靠在椅子上,右手搭在郁柠的椅子背上,冷冷地说:“你可以不理解这些,但你不能劝一个对花生过敏的人吃花生,明白吗?”“宴溪,宴溪——”郁柠赶紧小声劝他,“不能用这种语气跟长辈说话……”宴溪扫了他一眼,又拧着眉教育他:“既然知道自己过敏,就强硬一点拒绝。他不懂,怎么你也不懂?”郁柠:“……”莫名其妙被说了一通,郁柠心里也挺委屈的。可看着宴溪暴怒的模样,他又觉得自己需要劝一下……唉,真是太难了,郁柠在心里默默流下两行宽面条泪。“那个,宴溪,你也不要这么生气……”他硬着头皮劝道,“我不吃,不吃就是了。”“这不是吃不吃的问题。”宴溪绷着嘴角,看向父亲的眼神失望又愤怒,“你自己坐电梯时遇上电梯失灵,从此不坐电梯。为什么不能理解别人对花生过敏,还硬要让别人也试试呢?电梯失灵是要命的事,过敏难道就不是?”宴金铭终于吃完面前那一碗花生酪,抬头看着大发雷霆的儿子。他的表情依然淡淡的,只是多了一点疑惑和不解。“过敏而已,也值得你发这么大的脾气?”宴金铭问,“家里又不是没有医生,如果真的严重,随时可以看医生,比在外面还方便。”宴溪简直气笑了,他没有回答宴金铭,而是扭头看看郁柠,冲他抬抬下巴,说:“现在你懂了吧,为什么我不想回家。”郁柠实在想不到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过敏竟会引发一场家庭争吵。他弱弱地拽住宴溪的袖子,小声劝道:“别、别吵啦……不至于不至于,难得回来一趟,你别生气啊!”宴溪反手握住郁柠的手腕,把人从座位上拉起来,拽到自己身后。他拽着郁柠的手很用力,在郁柠细瘦的手腕上留下了一圈浅浅的红痕。郁柠抠了抠他的手掌心,又被更用力地攥住。他抬头看看,宴溪挡在他和宴金铭中间,背影挺拔又结实。“你说想见见郁柠,他也说希望我和你能搞好关系,所以今天我回来了。”不知过了多久,宴溪轻声说道,“但是现在看来,我还是太天真了。你永远都不懂得为别人考虑,你的心里永远只考虑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