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您有作家朋友吗?&rdo;
&ldo;噢!没有!&rdo;他激动地说。接着微微一笑:&ldo;我有些朋友,他们见我只在打字机前坐坐就可以赚到钱,便都动手搞起写作来,可没有成为作家。&rdo;
&ldo;他们赚到钱了吗?&rdo;
他朗声大笑起来:&ldo;有一位一个月内就打了整整五百页,他肯定花了一大笔钱才将它印成书,他妻子禁止他再干这等营生,于是他又操起了扒手的行当。&rdo;
&ldo;那是个好行当吗?&rdo;我问道。
&ldo;要看人。在芝加哥,这一行竞争很激烈。&rdo;
&ldo;您认识许多扒手?&rdo;
他一副稍带挪揄的神态看了看我说:&ldo;半打儿吧。&rdo;
&ldo;那盗贼呢?&rdo;
布洛甘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ldo;所有的盗贼都是混账。&rdo;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跟我讲起了最近这些年来盗贼们干的那些破坏罢工的勾当,接着又对我讲述了许多关于警察、政界和商界的关系的趣事。他讲得很快,我听他说话有些困难,可这仍像爱德华、罗宾逊的电影一般引人入胜。他突然打住话头:
&ldo;您不饿吗?&rdo;
&ldo;饿。现在经您一提醒,我饿极了。&rdo;我说,继又快乐地补充道:&ldo;您知道的趣事真多。&rdo;
&ldo;噢!要是我不了解,我就瞎编。&rdo;他说,&ldo;为了有兴趣看您听人说话。&rdo;
已经8点多了,时间流逝得真快。布洛甘领我到了一家意大利餐馆吃晚餐。我一边吃着意大利馅饼,一边捉摸着在他身边我为何感觉如此舒服。我对他毫不了解,然而他对我来说一点儿也不陌生。这也许是因为他生活贫困,但却无忧无虑的缘故吧。矫揉造作、附庸风雅、扭扭捏捏,这只会造成距离。每当布洛甘拉开或拉上穿在那件破旧的羊毛套衫外面的皮夹克,我便感觉到身边这一具身躯的冷与热,这是一具活生生的躯体,他的存在给人以信任感。他从来都是亲手擦拭自己的皮鞋:只要看看他的这双鞋子,就可对他的个人生活有所了解。当我们走出意大利馅饼餐馆时,他挽起我的胳膊,怕我在结了薄冰的地面上滑倒。顷刻间,我感到他的热情是多么亲切。
&ldo;哎!我总得领您看看芝加哥的几个地方吧。&rdo;他对我说。
我们坐进了一家杂耍歌舞表演厅,看着一些女人伴着音乐脱去衣服,继又在一个黑人小舞厅里听了爵士乐,然后来到一家像是夜晚收容所似的酒吧喝了酒。布洛甘什么人都认识:表演厅那位手腕上刺了花纹的钢琴手,舞厅那位黑人小号手,酒吧里的流浪汉、黑人和老妓女。他邀请他们跟我们同坐一桌,逗他们说话,满脸幸福的神情凝望着我,因为他看得出我玩儿得很开心。当我俩又来到街上时,我激动地说:
&ldo;我感谢您使我度过了美利坚之行最好的一个夜晚。&rdo;
&ldo;我还有许多别的东西想让你开开眼界!&rdo;布洛甘说。
黑夜结束了,黎明就要来临,芝加哥城就要永远离去,然而空架铁道的铁轨遮住了我们眼前那个已经开始侵蚀蓝天的圆点。布洛甘挽着我的手臂。黑黑的桥拱在我们身前身后无限地延伸,人们仿佛感到它们已经将整个地球团团围住,我们将这样永久地走下去。我说:
&ldo;一天,太短暂了。我得再来。&rdo;
&ldo;再来吧。&rdo;布洛甘说,接着声音急促地补充道:&ldo;我不愿去想从今再也见不到您的面。&rdo;
我们继续默默地行走,一直来到出租汽车站。当他把脸凑近我的脸庞时,我禁不住把头往边上一扭,可我嘴上感觉到了他的呼吸。
几个小时后,在列车上,我一边尽量集中精力去读布洛甘的小说,一边暗暗责备自己:&ldo;我都这么大年纪了,真荒唐!&rdo;可是,我的嘴巴仍然那么狂热,犹如一位未婚的处女。我从来只是和跟我睡过觉的男人接吻。当我回味着这一仅仅是个影子的热吻时,我似乎感到就要激起大脑深处那炽热的爱的回忆。&ldo;我一定要再来。&rdo;我打定了主意,暗暗对自己说。可我紧接着想到:&ldo;这又有何用?我们还得再次分离,到了那一次,我就再也没有勇气说&lso;我一定要再来了&rso;。不,还是立即断绝亲近为好。&rdo;
我并没有惋惜芝加哥之行。我很快明白了毫无结果的友情和分离时微不足道的痛苦正是旅行乐趣的组成部分。我干干脆脆,把讨厌的人一概排斥在外,只接触让我高兴的朋友。大家整个下午在一起漫步,整个晚上在一起喝酒、交谈,然后便各奔东西,一生再也不能相见,对此谁也不感到惋惜。生活是多么轻松!没有憾事,没有义务,我的一举一动都无关紧要,谁也不求我帮助出主意,我也无拘无束,任自己为所欲为。在新奥尔良,我在一家院子里畅怀痛饮代基里酒,过后,一出门便乘上了飞机飞往佛罗里达。在林奇堡,我租了一辆小车,整整八天里,我驾车在弗吉尼亚州的红土地上到处兜风。回到纽约后,在整个逗留期间,我几乎没有阖眼睡觉,我四处游逛,见了形形色色的人物。戴维斯夫妇建议我陪他们去哈特福德,两个小时后我便跟他们坐上了小车:能在一幢美丽的乡村别墅度过几个小时,这是多么意想不到的美事啊!这是一间十分漂亮的木屋,洁白的颜色油光闪亮,到处开着小巧玲珑的窗户。默利娅姆是搞雕塑的,女儿在学跳舞,儿子在写一些谁也读不懂的诗篇。诗人三十多岁,长着一张娃娃脸、两只忧伤的大眼睛和一只迷人的鼻子。第一天晚上,南希一边向我倾诉她内心的忧伤,一边玩着帮我穿上了一件宽松的墨西歌礼服,把我的头发松开,披撒在肩头。&ldo;您为什么不总是这样梳妆?&rdo;菲利普对我说:&ldo;好像您是故意要变老似的。&rdo;他拉着我跳舞,一直跳到深夜。为了让他高兴,继后的几天里,我继续打扮得像个年轻女子。我完全理解他为何向我献殷勤。我来自巴黎,而且我的年纪和他少年时期心目中的默利娅姆一般大。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感动了。他为我组织舞会,邀请我参加鸡尾酒会,用吉他给我弹奏十分美妙的牧童曲,领着我漫游古老的清教徒村寨。在我启程的前夕,我们等别人走后,继续留在起居室里,一边饮着威士忌酒,一边听着唱片。他以遗憾的声调对我说:
&ldo;我在纽约没有更好地了解您,多么遗憾啊!我该多么高兴在纽约城里和您一起出门漫步!&rdo;
&ldo;还会见面的。&rdo;我说,&ldo;再过十天我又要回到纽约,您到时也许会在那儿吧。&rdo;
&ldo;我不管怎样都可以去那儿。给我打电话。&rdo;他神情严肃地望着我说。
我们又一起听了几张唱片,接着他陪我穿过客厅,把我一直送到我房间门口。我把手伸给他,没料到他低声问道:&ldo;您不愿意拥抱我吗?&rdo;
他把我搂到怀里,我们脸贴着脸,一时冲动得全身整个儿一动不动。忽然,我们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连忙松开了身子。默利娅姆诡秘地一笑,看了看我们。
&ldo;安娜一大早就要走,不要让她熬得太迟了。&rdo;她声音微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