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这个年纪出点事,能出什么事?家颖见王洪薇神情焦急,不由浮想联翩。
王洪薇道:“我也不知道,刚刚‘书生’到处找你,你妈给他打手机,说你奶奶出事了,叫你到兴业路的广电营业厅去,十万火急。”
家颖妈妈在家气性很高,出门却是个软脚虾;哥哥热衷“出头”,可这人有把事情搞得更加不可收拾的本事;而奶奶,断事能力很强,可惹事功力也不弱。父亲过世,家颖只得时时警醒自己要必须坚强起来。
家颖匆匆奔到楼下,又想起还没找老师要出入证,回头取了“签证”出了校门。
等了半天才等到公交车,找司机问了路,又换乘了一辆车才到兴业路。不过公交车却不在营业厅门口停,家颖透过玻璃眼睁睁瞧见路旁门厅前躺在地上的奶奶。奶奶正躺在大门口撒赖,一边撕扯衣服,一边往胸口擂拳。外套已经被撕碎了扔得满地都是,鞋子蹭得东一只,西一只,行人和车辆纷纷避让。而路人走过一段又停下来驻足围观,营业厅工作人员无辜又无奈地站在一旁,唯有一个年轻男孩却蹲在地上耐心地劝慰。
家颖眼前一黑,立刻已经猜测出事故大概模型。
这种事,奶奶是有前科的。早些年,镇上给村里每家每户更换电表,但是需要交纳一定的费用。奶奶家中尚有老式电表,便拒绝安装,供电局实在无奈,只能停电处理。奶奶当时勃然大怒,大冬天脱光了往镇供电局门口一躺,扬言不通电就让供电局给她收尸。供电局领导怕出个好歹,忙叫人通了电,免费安装了新电表才把人送回来。
等车子一停,她连滚带爬下了车,心急如焚往营业厅这头跑。
奶奶已撕碎了一件薄外套,作势要将里面那件的确良质地衬衣也剥下,很快已经露出里面干瘪的身体,一边大哭大喊:“我儿子死了,我又没钱,你们不让我看电视,我这老不死的今天就送在你们门口——”
老妇人上半身□□,不堪入目,年轻男孩好言好语相劝,工作人员实在无奈拍拍他地肩膀:“别管了,等警察来吧。”
另有好心行人拾起鞋子过来:“这位同学,你认识她吗?”
季洋感恩地接过鞋子道:“她是我奶奶。”
行人见季洋模样齐整又有礼貌,开始一起帮助老妇人穿鞋子。那人岂肯就范,跳蚤一般又扭又跳又蹭又撞,季洋急得满脑门汗,争抢之下,哧拉一声,老妇人廉价的衬衣应声而裂。
老妇人目光钉子一般钉住他,季洋窘得要命,只好把自己衣服脱下来裹住罗婆婆。已是暮春夏初,可大部分行人仍着两件单衣,唯季洋只穿了件衬衣,脱下来就赤膊了。虽然他平时在学校里赤膊没少打,可现在人群瞩目,他到底是个学生,赧得不行。罗婆婆好不容易被强穿上衣服,又大哭大喊要撕脱,季洋正素手无策,身旁蹲下来一个人。
家颖满是懊恼,柔声埋怨道:“奶奶,你这是干嘛啊!”
罗婆婆瞧见孙女才稍微恢复理智,却蛮横道:“你不用管,你旁边去。他们今天不给我把电视恢复,我就死在他们门口。”
有了家颖,季洋身上担子遽轻,可却忽然不好意思。趁家颖苦劝罗婆婆时,他悄悄起身,却还没走出几步便听身后人道:“季洋,等一下——衣服还你——”
那声音是少见的温柔,季洋不敢置信,甚至愣住了。回过神来更添手足无措:“穿都穿上了,就别脱了——”
大庭广众之下,再脱掉奶奶的衣服毕竟有失体面。可季洋也是一腔好意,难道任他这样赤着身子在市里乱走?家颖想了一会,便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那你先穿我的吧,我穿了两件。”
“不用了,你自己穿着吧——”
“你穿吧。”
他们学校男女校服同款,只是型号有别,好在校服反正肥大,女生校服季洋应该勉强也能穿。不等他拒绝家颖麻利把衣服塞人怀里,扶着奶奶快步离开前,她极低极低地说了一句:“谢谢,衣服可能有点小。”
声音虽然轻,季洋却听见了,他不由又是一愣,直到确认家颖神色后才回过神来。
家颖没多久上了公交车,车子从季洋身旁呼啸而过。开出好远,家颖回头一看,路口尽头有个身着淡蓝色校服的男孩。身上校服太瘦又太短,看起来滑稽又可怜,却又有一股说不出的乖巧,家颖心里滑过一阵异样。
家颖带着奶奶在巷子口下了车,还没进去,巷口阿公看见便道:“小妹你终于回来了,快回去看看吧,有人在你家杀人。”
“啊!”家颖头皮一紧。
奶奶抓着那人问:“谁在我家杀人?”
阿公打着手掌心:“我也不知道啊,一大群,喊打喊杀,听说逼得你家老大跳楼了。”
“啊?”
“谁跳楼了,你说的是我孙子?”奶奶还在纠缠,家颖已经顾不得她,赶紧往自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