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小子最不吃人眼色,惯是狗眼看人,又在徐杭混得久,更将钟攸不放眼里,只当成靠面皮糊弄人的野先生,一开口就呛道:“这什么先生?!朴松才你老眼昏花了,这不就一穷酸毛头么!”对着他爹怒不可遏道:“好你朴松才,在徐杭满嘴放炮糊弄我太爷,将我哄回来就找这么个烂鱼烂虾充数?!我呸!”他跳身对一旁人骂道:“你愣甚?松开松开,快把老子松开!”
“哎呦我天爷!”朴松才连忙要把布团给他塞回去,可这小子长记性,闭紧嘴来回甩头,就是不给机会。人都扭成了麻花,滑摔在地上,一骨碌溜开朴松才捉人的手,滚在地上骂道:“朴松才!你再不松绑,老子就要告你贪黑心财!你年前的皮——”
这回朴松才按了个准,捂住他嘴喝道:“朴丞!”
朴丞一蹬腿,那绳子竟松了。他抖着绳子滚身撞倒朴松才,一个鲤鱼打挺立起来,手脚一自由,就往门边溜。
朴松才倒在地上大喊道:“关门!关门!休叫少爷跑了!”
随从呼啦啦的挤堆在主屋口,乱七八糟喊着少爷。朴丞弯腰躲人,顺势滚身从书桌底下滚过去,将窗一开,猴窜上去,跃身就跳出去了。
时御肩上骑趴着苏稻,带了几个柿子回来。人还没推篱笆门,就听里边一阵乱声,紧接着一个小子翻出窗就跑。后边一随从跟着摔出来,扒住他袍角。这小子一边大骂一边扯回袍子,脚下直往外边冲,人还回着头骂道。
“老子不奉陪了!去你娘的先生!去你娘的朴松才!咱们江湖不——”
这话还没落,就一头撞人身上,还正撞人胸口,晕得他晃退了几步,昏眼骂道:“哪个孙子挡——”
肩头被人伸手一拿,翻转过身,随即双手一并后擒,只听咔嚓一声,他就白了脸。后膝窝一重,人扑通的跪下去,后脑被人猛掼按在地上,贴了一脸灰土。都只是眨眼之间,朴丞还瞪着眼未待反应,那后脑上就坐压了个小屁股。苏稻拍着他的脸蛋,给抹了一脸黑朴丞怒道:“我操你老——”
手腕被人拿在手中,猛然剧烈疼痛,朴丞话一滞,跟着叫起来:“啊!王八蛋龟孙子才偷、偷啊啊啊!松、松松手!疼!疼疼疼!”
朴松才本来都爬起来出了门,一见按着他儿子的时御,腿肚子一抖,人跟着就从阶上滑坐下去,哆嗦道:“小、小六诶。”
时御抬头扫了他一眼,朴松才后爬几步,蹭到阶上贴着柱子,抖得话都不利落,只会讲:“哎、哎呦我这、这运气!”
时御对苏舟使了眼色,苏舟过来将苏稻抱一边。时御就这么提起朴丞后别的双手,道:“叫什么名字。”
朴丞胳膊别得疼,手腕被时御卸得更疼,眼泪都要掉出来了,直在眼眶里打转,人还要嘴欠道:“老子、老子是你爷爷!”
后脑猛地下掼,他擦蹭了一嘴土,可这力道可怕,分明是没打算留情面。朴丞一慌,惊道:“杀人了!呸!”一口土蹭嘴里,他恐慌道:“朴丞!老子叫朴丞!”
时御提起他就外带,他立即挣扎着大喊:“朴丞!我!我姓朴名丞!”那手痛得人红了眼,咬牙没抽噎,就是又恨又怕的委屈样。双脚只有脚尖能挨着地,他死命摇晃,却没撼动提着他的手。
这话音一落,人咚的一声摔回地上。
时御蹲身拈过他脸,垂眸没说话,就这么盯了一会儿。朴丞胸口起伏,唾液压在喉咙眼都不敢咽。
“叫先生。”时御漠声:“就规规矩矩的躬身行礼,给我好好叫。”
朴丞咬着唇飞快点头,时御松了手,站起身,道:“朴叔。”朴松才诶了声,时御就露了个笑,“没事,跟您打个招呼。”
后边钟攸正好来扶朴松才,朴松只觉这时六目光就盯在先生扶他的手臂上,他哆嗦着爬起来,赶紧让了距离,也不知哪里得罪时御,只不敢靠着钟攸。这会儿也不敢再提让钟攸收朴丞的事,只想带人就跑。
谁知钟攸倒先开了口,道:“来年春三月,就请令公子过来吧。”
朴松才一愣,喜道:“先、先生收?”
“挺好的孩子。”钟攸含笑道:“为何不收。”
朴丞正巴巴的抱着手坐地上,闻言也不知怎地,竟觉得后脊冷嗖嗖。他爹喜上眉梢,又将钟攸好一番夸,连带着对时御那份怕也少了。
人风风火火的来,乱糟糟的去。留了一院的箱子,千恩万谢的又捆了朴丞上马车。
钟攸正站篱笆门外看马车,后边递来一柿子,他回头一看,时御已经叼了一个。他接过来,道:“哪来的?”
“田头遇熟人,顺手给了几个。”时御轻吸着柿汁,道:“这小子的确不常在长河镇上待,年年回来那么七八日。”
钟攸发觉他认真吸柿汁的样子非常稚气,故而没转头,咬了柿,看着他听。
“名头挺响,长河镇小霸王,每年回来那七八日都要待在赌馆里。”时御察觉他没移开目光,吸得有点慢,连讲话都慢了,道:“我未见过他,但听师兄们提过,他赌钱很厉害。”
“赌钱?”
“一块碎银,从天亮到天黑,能让常客脱光袍子。”
钟攸正咬着柿子,谁知时御忽地前倾,指划过他唇沿黏着的柿汁,再擦过自己的唇,抿了一下,认真道:“都挺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