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澔离我们不远了。”知雨提醒宵随意。宵随意恍了恍神,眼前忽地重影叠叠,又忽地清晰,耳中有断断续续的嗡鸣。他感觉很不自在,便连怀中的阿诚,也变得分外安静,贴着他的胸脯,手脚也蜷缩着,老实了许多。知雨在前后观察,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他瞪着黑漆漆的双眼,扣着宵随意的手,“怎么办,我死无所谓,你不能死在这儿,还有太子……”宵随意揪着他的衣领,喘了两口气,只道了四个字:“伏地,叩拜!”他将阿诚护在身下,学着地上伏尸的模样,跪趴下来,头贴于地,双臂前伸,很是恭敬。知雨满目疑惑,显然不知这么做的意义,“你这是作甚,央求里面的东西帮忙?”谁料宵随意喝道:“别啰嗦,跪下!”知雨一怔,不知哪里触怒了眼前人,心中对于叩拜一事更是抵触,拧道:“不跪!你堂堂帝皇,尊贵无比,怎能跪于他人,简直可笑!”宵随意着实头大,如今生死攸关,央求里头的东西替自己解决屁股后恼人的追兵,有何不可?到底是面子重要,还是性命重要?知雨又道:“况且你怎知你行了跪拜,那东西就会帮你?那铠甲马上要来了,不如我拖住它,你趁机逃脱……”“你怎这般执拗?”宵随意的预感不会错,这里头的东西,绝对能帮助他们对付齐澔的铠甲。这预感来自何处,他说不清道不明,只知甫一跨入这地界,他便有了这种想法。“听我的,不会错。”他言简意赅地想要说服知雨。后者愈发不信。二人僵持间,岔道深处忽地冲出一道劲风,在知雨身侧旋了个圈,复又原路绕回。尔后岔道内传出一阵苍老的人语声:“小青青,好久不见,想死吾了。”知雨与宵随意对视一眼,回应道:“你在同我说话?”那人道:“自然是同你说,难不成吾还要跟那毛头小子称朋呼友?”这下震惊的,不只是知雨了,宵随意更是摸不着头脑,这发展,叫他始料未及。怎的这被摩拜的前辈,跟知雨竟是交情甚好的朋友?还有他以“吾”自称的口气,与如梦令还有那么点相似。此时,齐澔已举着巨斧劈砍而来,他气势汹汹,似乎这一斧头下来,所有伏跪的尸体都将被斧头上削出的阴气碾成粉末。宵随意修为有限,自恃没本事对付他,也不管这岔路深处的大拿到底是谁了,厚着脸皮道:“请前辈帮个忙,救我一家老小。”这一家老小三字不过是情急之下性口而来,不值得推敲,那岔路深处的东西却较上了劲,耻笑道:“哼,就你这模样,也敢跟他自称一家?”这里的“他”是指谁,再明显不过,不是知雨还能有谁。宵随意不晓得这二人有何渊源,但耻笑自己模样不行,那便有些不厚道了。想上辈子,自己在玉琼山是公认的俊青年,在几次同女修门派联宜的过程中,自己也是颇有人气。怎的这黑黢黢隧道里的家伙,连正眼都没瞧过自己,便对自己生了鄙夷了?宵随意很不服气。可他不能辩驳,他需要依靠那人解决了身后的麻烦。又是一阵剧烈且迅速的旋风,岔路里的神秘人物闪亮登场了。宵随意趴伏着,微微抬头一瞥,算是窥见了那位大能的模样。他裹着一身雪白的衣衫,在这漆黑肮脏的墓穴里,不知是如何保持清洁的。阵阵风迎着他吹拂而过,撩起了他的衣摆,拂起了他银色及腰的发丝,让他看起来似神似仙,颇有架势。若不是头顶一双带着绒毛的三角耳和股间甩翘的长尾削弱了他苦心营造的氛围,宵随意真要情真意切地顶礼膜拜了。“看在小青青的面子上,吾便圆了你这卑贱人族的愿。”宵随意:“……”这不兽不人的东西傲慢说话的口气当真与如梦令如出一辙。他随手挥出一道暴风,那暴风比之方才的见面礼,威力实在令人汗颜。宵随意只瞥见他轻松地摆手,掌风落下时,暴风便凭空聚起。细看之下,如同虎首模样,那虎首咧着大口,尖牙栩栩如生。白衣兽人道:“去!”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那暴风便扑向了铠甲战士。暴风将铠甲围困于风阵中,外围不停红心地旋转,飞沙走石,伏跪膜拜的尸体亦被卷入其中,成了战斗的佐料。宵随意抱紧怀中阿诚,只能堪堪稳住自己身形,早已瞧不清胜负输赢。他担心知雨,唤道:“知雨,可有事,定要稳住,此风委实强悍,稍有不慎便要被卷进去。”边说着,又勉力眯眼搜寻话中人。这一看,倒叫他呆了一呆。知雨哪里有事,站得稳稳当当,连衣摆都没掀动一下。再一细看,他周身莹莹润润,覆着透明罩子,分明是设了结界。知雨有这等本事?俨然不是。那结界周围流窜着缕缕薄风,有物体撞来便将其阻截,不就是白衣兽人的手笔?这差别待遇,叫宵随意心中好生发酸。又让他更加好奇那二人间的渊源。狂风不知吹了多久,总算是停歇了,留下了一地狼藉。尸体的残肢断臂遍地皆是,那些残肢断臂里,还有被拧碎的铠甲和折断的巨斧。宵随意哪能不吃惊,这铠甲与巨斧,好歹是件上古神器,怎么说摧毁便摧毁了,这白衣兽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只听那兽人吁了口气,怨道:“当真是难缠,耗费了吾五成神力。”“神力”二字,迅速入了宵随意的耳。他忍不住细细观察白衣兽人的耳与尾,脑中忽然浮现出白城地宫里随处可见的图腾,两相比对,灵光像猝燃的火苗一般闪现。“前辈莫不是和白虎上神有何渊源?”他试探道。白衣兽人睨他一眼,“没什么渊源,吾便是白虎上神。”他说得轻描淡写,倒叫宵随意惊骇了。怪不得……怪不得自己方才下意识觉得此人可靠,定要敬拜,原来是骨子里的血脉在作祟。这血脉中的臣服与齐云皇帝倒是没多大关系。相传白虎上神降临人间后,曾与人族签订契约:他可授予人族智慧礼教,人族则必须世世代代敬他崇他。这并不是正史里不为人道的秘辛,而是人族口耳相传的常识。此时围绕着知雨的结界已撤去,听见二人对话,将信将疑,“白虎上神早已仙去,怎会在皇陵地宫中?”兽人负手微微笑道:“小青青,吾方才解了你的困,你是不是该谢谢我?”就事论事,知雨也不推辞,客客气气道了声谢。复又迟疑发问:“前辈当真是白虎上神?”那兽人昂头溜了一圈,“如假包换。”他甩袖振臂,隧道四壁至上,忽地显现出庞大的虎形巨影,虎形张牙舞爪,背上展着一对羽翼。虎形骤出,铺天盖地的威能亦席卷而来,压得人像被扼住了喉咙,缚住了四肢,双腿仿佛施了力,本能地想要下跪,想要如叩拜帝皇一般高呼万岁。宵随意周身冒着薄汗,这种能量,大约是只有在遇见如梦令时才有些相似之处,可如梦令与之相比,终究是差了一大截。他呼呼喘着粗气,似要承受不住。白虎上神收了虎形,才让他缓和了些。这厢宵随意和阿诚都没了气焰,反观知雨,竟一点畏缩都无。他对白虎上神的恭敬,似乎并没有常人那般热烈,他好像稀松平常地在观看一场技艺的展示,甚至这场令人啧啧称奇的展示在他眼中,根本没什么足以娓娓道来的。宵随意着实纳闷。谁料知雨又道:“上神乃是一介神明,不该只有这点能耐。”宵随意已是震惊到无言。白虎上神却不动怒,反倒坦然承认自己的状态:“确实啊,如今的吾已大不如前。开天辟地之初,吾稍稍吹一口气,便能排山倒海,人族拜吾敬吾,如痴如狂……”